第1章我不是来种地的(第3/3 页)

长房方清之一直在县学吃皇粮暂时不用靠田地糊口，但二房一家三口加上方应物一共四口人，生活基本都指望这八亩地，外加若干养蚕收入，日子很紧巴巴。</p>

眼看着大侄子成年，方清田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——南方水田比不得北方，需要精耕细作，八亩地须得用俩个劳力。过去是他们夫妇二人下田，而今年他将主意打到了大侄子身上。</p>

这大侄子方应物年纪渐长，越大越能吃，还用得着读什么书？他已经可以充当一个劳力了。如果方应物开始卖两把子力气种田，便不用他那口子浑家下田务农，就能彻底解放出来去养蚕缫丝，多赚点钱财，还能剩下一笔束脩，堪称两全其美。</p>

在极其不情不愿中，方应物被叔父强行硬扯着下了山坡，来到山脚下一方水田边上，田里有的地方已经插好了几排苗。</p>

这时叔父又塞给他一把秧苗，不耐烦的督促道：“农时很紧，你先在这里插秧，我去另一处田地去。”方家的八亩地并没有成片集中在一起，分成了两股。</p>

“那我...”不想斯文扫地的方应物很不服气。</p>

方清田仿佛知道侄子要说什么，双眼一瞪，将他的话堵了回去，半是责骂半是威胁道：“你这偷懒鬼白歇了多少年，再偷懒连晚间的饭也没有了！”</p>

四月份堪称是本县农家最忙的时候，月初要收割春花田并种稻谷，月末要插秧。在以农为纲、并真会饿死人的时代，没有什么比种地更重要的事情了。</p>

有的时候，知县甚至以不能耽误百姓农时为理由，四月份拒绝受理一切百姓的诉讼请求，这叫做息讼期。</p>

方应物呆呆的站在水田边上，手里还攥着一把秧苗，明媚的四月阳光将水面照的波光粼粼，影影绰绰映出了他俊秀的身影。但如今他的身份可不再是浙江大学历史学系高材生，而是大明朝第二等的高级公民。</p>

不错，按照士、农、工、商、军、匠、灶、**的排列顺序，农民当然就是位居第二、公文纸面上极受重视的高等公民，如果这年头有公民这个概念的话。</p>

如果没记错的话，叔父要求他今日完成半亩地的工作量，这是很繁重的劳动。方应物惶恐的擦了擦汗，第一次感到四月份的阳光是如此暴烈。</p>

半亩地说起来轻飘飘的，似乎并不大，但可能要天天半亩直到农时结束。而且插秧这种农活很苦很累，会把腰折断，也会把脚泡烂，水里还会有蚂蝗......方应物怎么能忍得了这些？</p>

想至此，方应物举起紧紧攥着秧苗的拳头，忍不住发出了震耳发聩的时代强音：“我不是来种地的！”</p>

这一幕被写入了《明史·方应物传》——应物少年时，尝立于田边愦曰：吾志岂在阡陌之间？</p>

不过在此时，只有几位路过的乡邻恰好听到了方应物的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强音，便一齐笑道：“秋哥儿发什么呓语，不想种田还能作甚？除非效仿你的父亲，也考上个秀才，但那可比种田还难！”</p>

秋哥儿是方应物的小名，大概是生于秋季的原因，所以从小就有个秋哥儿的小名。随后又有个人调笑道：“你若与邻村王大户家的小娘子成了亲，到时少不得吃香喝辣，还用和我们一样当泥腿子么。可惜，可惜啊。”</p>

可惜什么？与王家小娘子？刚想到这个名字，方应物的头又痛起来，还是那个潜意识作怪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