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六梦(第2/3 页)

老师课堂上布置的作文，他是唯一得零分的小孩。作文的题目是《父母的爱》，夏习清拿着那张作文纸，小手紧紧地攥住笔，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坐了整整一节课。</p>

只写下一个开头。</p>

[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， ]</p>

可是他的胳膊很痛，还有被皮带抽过的紫痕，他的后背是被高尔夫球杆打出的淤青，一条一条的，好像他那双小小的拖鞋的条纹花纹，所以他睡午觉的时候只能趴着，不可以躺下。</p>

六月份的天气，他必须穿着长袖长裤，才能遮住这些伤疤，才能不丢人。</p>

这样的他，也是被爱的吗？</p>

连老师都把他叫去办公室，问他为什么没有写完。</p>

“我不知道怎么写……”</p>

老师的表情好像是疑惑，“为什么呢？习清你平常都写的很好呀。”她摸了摸夏习清的头，“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们的人，对不对？”</p>

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三个字。他想反驳，却又委屈地咽回去，因为他被告诫，不可以在外面提起爸爸妈妈。</p>

“……对。”</p>

恍惚间，他又出现在住院病房，他躺在小小的病床上，他的袖子变成蓝白条纹的样式，熟悉的条纹。</p>

一侧头，他看到踩着板凳趴在窗边的两个小孩，那是小时候的夏知许和陈放，他们好像在哭，又好像没有。</p>

他掀开白色的棉被，私人病房里的沙发上坐着保姆阿姨，她睡着了。小小的夏习清忍着痛悄悄走到窗户边，踩在椅子上，隔着一块玻璃窗对他们笑。</p>

“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？”夏知许的小虎牙一说话就会露出来，除此之外和他很像。</p>

小习清摇了摇头。</p>

旁边的陈放死死地扒着窗户，“那、那你现在难受吗？”</p>

他又摇了摇头，可一摇头，眼泪就开始流。他用小小的手将眼泪抹去，“我的肚子有点痛，但是我已经快好了。”他笑了起来，用自己小小的食指和大拇指分开比划了一下，“我的肚子上有这么长的疤，缝着线。但是我不能给你们看，我的、我的椅子不够高。”</p>

说完他在玻璃上呵了口气，雾气凝结，将孩子们天真的脸庞变得朦朦胧胧。他伸出小小肉肉的手指，在上面画了一条线，又在那条线上画了一道来来回回的波浪线。</p>

“就是这样。”他的眼睛亮了亮，“你们看。”</p>

可他们没有看，他们好像没有看，他们在哭。</p>

看着他们哭，他也好想哭。</p>

其实我好痛，我快死了。</p>

我死了以后就不能跟你们一起玩了，不能在陈放的饭盒里放小蚯蚓，不能和知许一起玩纸飞机。</p>

想到这些，他又想哭了。</p>

老师……如果……如果爸爸妈妈并不爱我。</p>

那么还会有人爱我吗？</p>

房间再一次沉没在无止尽的黑暗之中，那些黑色的流体沼泽般毫不留情地将小小的他吞噬殆尽。</p>

谁来救我。</p>

伤口发出无声的求救讯号。</p>

门忽然间打开了，一束光投进来，光的形状笔直，像一把利剑那样。应激反应让他害怕，他站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，一动也不敢动。</p>

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，他的影子好长，长长的追到自己踩着的椅子下面。小习清抬起头，紧紧抓住窗户的边缘，黑暗中仔细去看看那个人的脸孔，光在他的身后，像是母亲收藏的雕塑。他的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，静静地走进来，带着光而来。</p>

他不由分说抱起自己，用那双温柔而有力的手臂将他从黑暗中解救出来。带着他穿过充满讨厌的消毒水气味的医院，抱着他穿过林荫路，穿过围了一群小女孩的音乐喷泉，来到一个小小的草坪上。</p>

柔软的草坪用青草香气将他包围。</p>

他依旧有些害怕，怯生生地望着这个陌生人的脸。这个人很奇怪，将手里的玫瑰花塞进他的怀里，轻轻地摸着他的后背，一遍一遍温柔地**着，他的掌心像是有种奇妙的治愈力，他好像没那么痛了。</p>

就连那个伤口也是暖融融的，有些痒，就像青草尖尖触到脸蛋那种程度的痒。</p>

这个人长得很好看，在他尚且稚嫩的审美里，和洁白雕塑相似的人就是很好看的，因为妈妈总是用那种珍视的眼神看着那些一动不动的雕塑</p>

可他又是鲜活的，他会笑，笑起来的时候他深邃的眼睛会变成两道弯弯的月亮。</p>

天忽然黑了，黑得好快。小习清害怕起来，像一只常年受到太多惊吓的流浪猫那样缩着身体。可这个人却抱住他，轻轻地说着别怕，一遍又一遍。他的怀抱是暖的，有种太阳晒过之后的温柔味道，是黑夜之中的温暖源。</p>

他伸出一只手，在这只小流浪猫的面前摊开手掌。</p>

掌心里躺着一颗微小的星光，璀璨的光束沿着他的掌纹弥散开来。</p>

“这是什么？”</p>

他的声音低沉又柔软，“这是给你的礼物，谢谢你降生在这个世界。”肉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拿走那颗星光，捏在手指间。</p>

好亮。</p>

只要有一颗星星，就不是纯粹的黑暗了。</p>

星星是太阳掉落的碎屑。</p>

“这是给小习清的一岁生日礼物。”他又一次摊开手掌，掌心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。黑夜中自在飞舞的一个萤火虫。</p>

小习清伸出手，抓不住它，但它也没有飞远，围绕着他的小脸蛋一圈一圈缓慢地飞行，像是漂浮星际之中一颗孤单公转的小星球。</p>

“还黑吗？”他搂着小习清。</p>

小习清回头去看他的眼睛，愣愣地点了点头，“有一点点。”</p>

“还有一点点黑啊……”他又伸出一只手，握成拳头放在小可怜的眼前，“怦——”他小声地在耳边说出一个拟声词，五指一下子张开，从他宽大的手里绽放出一个耀眼的小烟火。</p>

灿烂的火花映照在那双胆怯的瞳孔中，星星点点，璀璨闪烁。</p>

“这是给习清的两岁礼物。”说完他亲了亲那个小小的后脑勺，“还怕吗？”</p>

小机灵鬼转过脸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奶声奶气地问，“还有吗？”</p>

“你怎么这么可爱啊。”他的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，想紧紧地抱住他又害怕把他弄疼，“小坏蛋。闭上眼睛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