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2章第十六册最接近黄泉天的地方(第3/3 页)

“惟天地之无穷兮，哀人生之长勤。”我心有所感，低声念道。</p>

“夫昼夜之有变兮，乐人生之暂欢。”甘柠真清冽的声音顺风传来，她飘然走上山崖，暮色在肩头染上几许微黄。</p>
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？”我惊讶地看着她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欢喜。我只是让绞杀告诉她们，我要远行觅地，闭关修炼一个月，再去朱家会合。</p>
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甘柠真淡淡地道，瞥了我一眼，道：“转态飞升？为何不让我们替你护法？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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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苦笑，甘柠真在我身旁坐下，双手抱膝，侧首凝视着我：“不想让那些女武神知道？”</p>

我点点头：“碧落赋的门人知道你是人妖吗？”</p>

甘柠真默然有顷，道：“只有师叔知道。初入碧落赋时，我很自卑，落落寡欢，谁也不愿搭理。”</p>

“小时候，我也很自卑。”我笑了笑，“所以我总爱和别人套近乎，如果有人把我当朋友，我就会很开心。”</p>

甘柠真脸上露出回忆之色：“只有师叔常常陪着我，弹琵琶给我听，一听便是一整夜。据传流星划过夜空的时候，碧落赋后山的石头便会唱歌，有幸听到歌声的人，能永远快乐。于是，每当有流星的夜晚，师叔就偷偷来敲我的窗，拉着我去后山。在忽明忽暗的山道上，我们竖起耳朵，听呀听。”</p>

“听到石头唱歌了吗？”</p>

“从来没有呢。”甘柠真有些难为情地笑道，“但不知怎地，我开心了许多。我和师叔在深夜的山上奔跑，灿烂的流星从身后一一闪过，心里忽而觉得很亮。师叔说，柠真你瞧，流星喜欢你，所以跟着你在跑呢。”</p>

“你要是和我在一起，多半就能听到石头唱歌啦。”我做了个鬼脸：“我老爱爬上树顶，偷瞧王员外的女儿。她可真漂亮啊！我常常想，就算她出嫁了，我也会跟到她的夫家，偷偷地瞧她一辈子。”</p>

甘柠真好奇地问道：“后来呢？”</p>

“没有后来。开始的时候，我已知道不会有后来。”我平静地道，“现在，她的脸好像越来越模糊，都记不太清了。但那会儿，我的心怦怦乱跳的滋味，却怎么也忘不了。”</p>

甘柠真柔声道：“有忘不了的，就足够了。”</p>

“嗯，那只是少年时的梦吧。就像划过夜空的流星，照亮一刻，便是一刻。”</p>

“有机会，我陪你再去偷看她。”</p>

“有机会，我陪你去听石头唱歌。”我顿了顿，故意摇摇头：“其实这是多此一举。”</p>

“为什么？”</p>

“有我在，小真真一定会永远快乐，哪里还需要什么会唱歌的石头？”</p>

甘柠真俏脸微红，啐道：“你的胡子一定是天下第一利器。”</p>

我奇道：“为什么？”</p>

“你的脸皮这么厚，胡子都能戳穿，岂不是天下第一的利器？”</p>

我张嘴结舌，甘柠真玉指轻点我的下巴，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。我也跟着一阵傻笑。</p>

“你呆笑什么？”甘柠真娇嗔道。</p>

“因为你也在笑。而你笑的时候，我也愿意笑。你难过的时候，我也愿意一起难过。”我低声道，和甘柠真待的时间越久，我就越难以克制内心的情感。</p>

明明知道，我们不会有后来，却又忍不住开始。</p>

甘柠真凝视着我，眼眶渐渐发红：“值得么？”</p>

我心弦激荡：“你说的，夫昼夜之有变兮，乐人生之暂欢。有短暂的忘不了，就值得。”</p>

“我的父亲，是晏采子。”过了一会，甘柠真忽然道。</p>

“哦。”我下意识地应道，随即心中狂震，差点一口气呛在喉咙里。“什么？晏采子？你你你，小真真，你不是在开玩笑吧？”</p>

甘柠真凄然道：“这是真的。碧落赋的前任掌教，昔日清虚天的第一高手晏采子，是我的亲身父亲。”</p>

我目瞪口呆：“晏采子是公子樱的师父，和你整整差了两辈，怎么会是你的父亲？”</p>

“这样才不会让外人猜出我们的关系。”甘柠真涩声道：“当年，晏采子云游天下，在魔刹天和家母相识相恋，也有了我。六年后，他厌倦了，于是弃我们母女而去，直到母亲应劫死后，才将我强行带回碧落赋，安排他的一个弟子收我为徒，以此掩人耳目。除了樱师叔和从小伺候晏采子的雷叔，碧落赋内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。”</p>

我呆了半晌，才道：“太不可思议了。打破我的脑袋也想不到，你竟然是晏采子的女儿。难怪以前海姬说晏采子因为寻找自在天而发疯，你的反应如此激烈。”</p>

甘柠真淡淡一笑：“他怎会发疯？只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。我到了碧落赋没多久，他便离开，从此杳无音讯。”</p>

“你恨他吗？”</p>

“没有爱，哪来的恨？我早已看淡了。”甘柠真埋下头，漆黑的长发黑夜一般垂下，覆盖了她的脸颊。</p>

“或许晏采子有不得已的苦衷呢？”虽然这么说，我心里也明白，清虚天第一高手怎能和一个魔刹天的妖怪结亲？为了门风清誉，晏采子一定是狠心斩断情缘了。</p>
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晏采子不会将世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，包括碧落赋和他的虚名。抛下母亲的那天，他无悲无喜，神色自然，只是丢下一句‘万物无常，有生有灭。’，便扬长而去。”</p>

我咂舌道：“世上居然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？”</p>

“与其说是铁石心肠，不如说他是一个冷静到了极点的人。他不会恨，也不会爱，凡人的七情六欲似乎和他无关。”</p>

我期期艾艾地道：“他毕竟把你接回了碧落赋。”</p>

甘柠真沉默着，不说话，森冷的崖风，吹得她香肩愈发消薄，瞧得我心疼。</p>

“不值得呢。”我缓缓地道，“小真真为了晏采子，便放弃心中的情爱，不值得。”</p>

甘柠真微微一愕，我望着渐渐阴浓的天色，柔声道：“哪有为了别人的过错，而惩罚自己的？小真真，放下它吧，放下这个包袱，你才会真正快乐。虽然我讨厌公子樱，但如果他可以带着你找到会唱歌的石头，我也会很快乐。”</p>

甘柠真怔怔地看着我，我努力地对她平静微笑。天旷地寥，山风呜咽，夜色像覆水淹没了我们的表情。</p>

一连三十天，甘柠真总是在黄昏而至，破晓离去。我们时而谈天说地，胡侃一气；时而长久沉默，享受两个人的平静。有一次我忍不住想，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，却又硬起心肠，告诉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。有时我又会觉得，在公子樱的羽翼呵护下，小真真才会过得更好。</p>

然而无论怎么想，我都想和她多待一会。</p>

“我们这样，算不算是乐人生之暂欢呢？”我问她。</p>

甘柠真没有回答，她的目光渐渐模糊，四周倏然一片漆黑。在黑暗的尽头，瑰丽的彩光席卷而来，带着我冲向远方。</p>

我飞升了！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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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册完。下册更新月底开始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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